果不尝试用更‘精确’的工具去触碰那些‘模糊’的现实,我的‘修补’和‘重构’,就永远只能停留在感性的层面,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。我需要看清肌理,哪怕只能看清一部分,哪怕用的工具本身也有局限。我清楚它的边界,但我想知道,在边界之内,它能照亮什么。”
书房里一片寂静,只有旧书散发出的淡淡纸墨香。窗外,一只麻雀落在光秃的梧桐枝头,啾啾叫了两声,又振翅飞走。
陈教授镜片后的目光,在钱砚修脸上停留了许久。那目光里有审视,有衡量,最终,一丝极淡却真实的赞许和期许悄然浮现。
“好。” 他只说了一个字,转身从身后高耸的书架上,精准地抽出一本不算太厚、封面设计简洁的英文书,递给钱砚修。“Zadeh的《模糊集合与系统:基础与应用》。先看前三章。下周,带着你的‘孤岛’模型和你能想到的‘隶属度’问题来。”
书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钱砚修手上,封面上的英文标题像通往未知领域的门扉。他郑重地接过:“谢谢陈教授!”
离开陈教授家时,冬日的夕阳将梧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。钱砚修没有立刻回家,而是走进了旁边的市图书馆。他找到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,摊开那本《模糊集合与系统》,也摊开自己画满问号的笔记本。
他不再试图强行将冰冷的拓扑符号嵌入温热的文科肌理,也不再为暂时的“割裂感”而焦虑。他开始尝试一种新的“焊接”方式:在笔记本的空白页,他画下了一个新的社会结构模型草图——几个形状不规则的“孤岛”,代表不同的信息群体。然后,他用铅笔,尝试在孤岛之间画上一些虚线,虚线的浓度,代表他臆想中信息“渗透”的可能强度(隶属度)。又在每个孤岛内部,画上疏密不同的点阵,代表内部信息流通的活跃度(另一个隶属度)。
这粗糙的草图毫无数学美感,甚至幼稚。但当他开始用模糊集合里“隶属函数”的概念去思考如何量化这些虚线的浓度和点阵的密度时,一种奇异的豁然感出现了!虽然具体的数学表达依旧遥远,但他第一次感觉到,这把名为“模糊数学”的、更沉重的“手术刀”,其刀柄的形状,似乎更贴合他想要剖析的那个充满不确定性的、温热而复杂的“活体组织”!
他沉浸在这种笨拙却充满希望的探索中,忘记了时间。首到图书馆的闭馆音乐轻柔地响起,他才恍然抬头。窗外己是华灯初上。他收拾好东西,将笔记本和那本英文书小心地放进背包,连同那个装着碎瓷的锦囊。
走出图书馆,冬夜的寒气让他精神一振。他看着街道两旁璀璨的灯火,每一盏灯下或许都上演着复杂而模糊的悲欢离合、信息流转。他不再感到迷茫,心中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探索欲。
修补之路,步履维艰。他刚刚在思维的冻土上,用模糊数学的凿子,笨拙地敲下了第一道试图连接“精确”与“模糊”、“冰冷”与“温热”的裂痕。这道裂痕还很深,很不完美,但他知道,只要坚持下去,终有一天,会有新的、理解的“木纹”生长出来,覆盖它,转化它,让它成为通往更辽阔认知宇宙的、独一无二的印记。他踏着路灯的光影,步伐沉稳地走向家的方向,那里有温暖的灯光,和永远为他敞开的后勤保障基地——父亲钱钰锟。新的航程,纵然迷雾重重,灯塔己在前方。